2017年6月17日晚上8点，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河北公共资源大厦，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交易部部长黄诚还在加班。不过，与平常相比，这一天“热闹”了许多，除了一起加班的同事，还有煤炭产能指标卖出企业与国家和河北省各级发改委、安监部门的200多名代表与嘉宾，同他一起等待着河北省第一次煤炭产能指标交易的结果。这是全国首次进行煤炭产能指标公开挂牌交易。

    从这天下午3点开始，经过313次轮番竞价、历时4小时53分，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以“公开挂牌、动态竞价”的方式，向来自山西、陕西、内蒙古等地的省外煤矿企业卖出1138万吨煤炭产能指标(挂牌交易的煤炭产能指标合计932万吨)，拉开了煤炭产能指标市场化交易的序幕。

    半年后，回头再看，正是这一次积极探索，极大弥补了河北省煤炭去产能过程中职工分流安置、债务处置的资金缺口。河北省不仅全部完成了2016年、2017年的煤炭去产能任务，安排在2018年退出的4处煤矿、合计311万吨的煤炭产能指标也已提前完成了转让交易。

    背景——

    政策有支持，市场有需求

    2016年出台的《国务院关于煤炭行业化解过剩产能实现脱困发展的意见》提出，从2016年起，3年内原则上停止审批新建煤矿项目、新增产能的技术改造项目和产能核增项目;确需新建煤矿的，一律实行减量置换。而后，《关于实施减量置换严控煤炭新增产能有关事项的通知》等文件进一步细化了产能置换政策和操作程序。这意味着，目前在建的煤矿，即使已经得到核准，在不缩减规模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定产能指标。

    2017年4月，《关于进一步加快建设煤矿产能置换工作的通知》发布，提出鼓励跨省(自治区、直辖市)实施产能置换，关闭退出煤矿与建设煤矿位于不同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签订协议进行交易的产能指标按折算后产能的130%计算。同时，该通知提出，鼓励地方政府建立煤炭产能置换指标交易平台，发布产能指标交易信息，为产能置换创造有利条件。

    政策平台已经搭建，河北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省份。

    据《中国煤炭报》记者了解，河北是煤炭去产能任务较重的省份之一。2016年至2020年，河北省需退出煤矿123处(占总数的62%)、退出产能5103万吨(占总产能的42%)。2016年、2017年，河北省共退出煤矿86处、退出产能2525万吨，分别占到5年任务的69.9%、49.4%。

    一方面去产能任务较重，河北省内煤矿企业有大量可供转让的产能指标;而另一方面河北省内几乎没有新建煤矿项目、新增煤炭产能，对煤炭产能指标的需求比较少，煤炭产能指标难以在煤矿企业内部、河北省内消化。

    大型国有企业尚能与其他煤矿企业协商转让产能指标，不过，在实际操作中，同样面临定价难的问题。

    除大国有煤矿外，河北还关闭退出了大量小煤矿、民营煤矿。这些煤矿数量多，单个煤矿的产能小，如2017年关闭退出的河北邢台内丘恒盛煤业有限公司，年产能只有15万吨。一些有煤炭产能指标需求的企业不愿与小煤矿、民营煤矿进行指标交易，一则单个煤矿产能较小，单独交易效率不高;二则担心协议签订后的履约等问题。

    而数量较多的小煤矿，用人少，需要安置的职工少，能够申请到的奖补资金也少。许多矿主不愿意关闭煤矿。这成为去产能的难点之一。一些矿主对相关政策不了解。在河北省发改委的工作人员联系恒盛煤业的矿主郑伏生之前，他并不知道煤炭产能指标还能卖钱。

    政策有支持，市场有需求。在双重作用下，河北省开始积极组织推进煤炭产能指标跨省交易。

    实施——

    政府组织服务，企业自己定价

    “政策鼓励煤炭产能指标市场化交易，但当时各省还没有实际落地的。”河北省发改委能源局煤炭处处长甄军民说，“我们就想着能不能在河北先落地，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根据文件，2017年6月30日前签订产能置换指标交易合同并上报产能置换方案的，130%的折算比率可提高至150%。“这样，买卖双方的积极性和参与度都更高。”黄诚表示。河北省积极行动起来，力争在2017年6月30日前完成第一次煤炭产能指标交易。

    从2017年4月初开始，河北省组织有关部门同邯郸、唐山、承德、张家口、邢台5市多次进行对接商谈，对符合政策能够市场化交易产能指标的企业逐家摸排。

    他们与企业测算资金收益平衡点，看申请去产能奖补资金和市场化去产能，哪种方式对企业更有利;与去产能“大户”沟通，了解开滦集团、冀中能源集团对产能指标用途的打算，是否愿意参与“打包交易”;探寻产能指标交易的价格底线，初步了解到2017年关闭煤矿基本认可在120万元/万吨至130万元/万吨的价格，2016年退出的煤矿意愿价格则更低。此外，他们还与指标需求企业洽谈，了解其指标需求量、急迫性、意愿出价等信息。

    在做好基础调查后，河北省发改委等部门，将产能指标交易的组织实施委托给了河北省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具体由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负责。煤炭产能指标将以“公开挂牌、动态竞价”的方式出售，产能指标价格由需求企业竞价决定。

    “我们分小组，奔赴唐山、张家口、邢台等地，与煤矿企业签订委托书。”黄诚说，他所在的小组是签约企业数量最多的，共与26家企业签订了委托书，时间紧，任务重，“当时我们每天都加班到晚上11点以后”。

    最后，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与58家煤矿企业签订了委托协议，共打包组织了932万吨煤炭产能指标用于公开挂牌交易。

    2017年6月8日，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发布932万吨煤炭产能指标的转让公告。在公告的一周时间里，9家企业报名。根据调研时了解到的各种信息，河北省第一批煤炭产能指标公开竞价的起价确定为130万元/万吨，以竞买方最终出价高低，依次分配产能置换指标。竞价结束后，指标优先满足出价最高的竞买方，若指标有剩余，则剩余指标先行满足其余竞买方中出价最高的。

    终于，在2017年6月17日前，所有的工作都准备好了。

    2017年6月17日下午3点整，随着一声锣响，9家竞买企业的代表在河北公共资源大厦不同的竞价室，纷纷为企业需要的煤炭产能指标出价。同时，河北公共资源大厦七楼大厅里，煤炭产能指标卖出企业，国家发改委、河北省有关部门负责人一起见证着价格一路攀高。

135万元/万吨、140万元/万吨……屏幕上交易数据的变化牵动着大厅里所有人的心。

    当价格超过150万元/万吨时，河北公共资源大厦七楼大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经过4小时53分、313轮竞价，最终交易煤炭产能指标1138万吨(临时协调了另外4家企业将退出的206万吨产能指标)满足了7家企业的需求。此次指标交易最高价185.2万元/万吨、最低价173.4万元/万吨，加权平均价181万元/万吨，整体收益达20.6亿元。

    河北省第一次煤炭产能指标交易时，郑伏生在现场。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郑伏生表示“挺激动的”。

    “那天我们给在场的所有人准备了工作餐，但结果最终出来时，所有卖家都出去庆祝了。”黄诚说。

    在2天之内，河北省组织58个参与指标交易的煤矿法人或委托人汇集石家庄，签订指标转让合同。合同签订后，河北省发改委连夜起草文件，2017年6月19日下午为7家指标购买企业出具了产能指标置换文件。

    效果——

    多方受益，去产能积极性更高了

    冯树清是国家电投集团内蒙古能源有限公司白音华二号露天矿的矿长。他两次到河北，合计购买了320万吨的煤炭产能指标。

    对于竞价价格偏高的疑问，冯树清表示：“既然公开竞价，当然是能承受才会出这样的价格。”

    在冯树清看来，通过“公开挂牌、动态竞价”的方式购买产能指标更透明、更方便，价格都是竞价确定的，在具体操作中还不用单独与具体的煤矿对接，规避了许多风险，买卖双方都比较讲诚信。他们的产能指标都是通过公开竞价的方式购买的。

    公开公正同样是郑伏生的感受。郑伏生告诉《中国煤炭报》记者，如果不进行产能指标交易，他们大概能获得30万元/万吨的国家奖补资金和约50万元/万吨的省级奖补资金。最后实际竞价的181万元/万吨的价格与之相比，优势十分明显。2017年10月底，恒盛煤业通过了闭坑验收。指标转让的交易款分三批支付，已经全部到账。用这笔钱，恒盛煤业安置好了职工，偿还了土地使用费……

    郑伏生学的是采矿工程专业。在经营民营煤矿之前，他在国有企业工作。就在《中国煤炭报》记者采访的前2天，他已经找到1家国有煤矿企业，打算在那儿继续干自己的老本行。

    通过煤炭产能指标交易，国有煤矿企业同样获得了更多资金。

    据冀中能源集团副总工程师高会春介绍，冀中能源集团交易了22处矿井的产能置换指标。按照去产能相关政策，22处矿井共需安置职工10517人，企业能获得国家奖补资金约4.2亿元。而通过产能指标交易，企业获得收益12.45亿元，多出8.25亿元，极大缓解了企业去产能安置职工的压力。

    煤炭产能指标交易获得的资金使用也更灵活。按照相关规定，去产能国家奖补资金只能用于职工安置。而产能指标交易获得的资金，除此之外，还能用于企业债务偿还等其他方面。“当然，我们要求企业产能指标交易获得的资金优先用于职工安置。”甄军民说。

    同时，“公开挂牌、动态竞价”交易还为煤矿企业内部产能指标有偿转让提供了定价依据。

    冀中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副总工程师田立新向《中国煤炭报》记者介绍，他们通过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分三批，共转让了427万吨煤炭产能指标。除了通过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公开挂牌转让，他们还会在冀中能源集团内部协议有偿转让。在之前的产能指标协议转让中，如何定价成了一个难题。有了公开竞价交易的经验，再进行产能指标协议转让，价格就参考近期公开竞价价格。目前，冀中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已向冀中能源集团内部其他子公司转让了约70万吨的产能指标。

    通过产能指标公开挂牌交易，煤矿企业获得的资金更多，关闭退出的积极性更高了。“举办完第一次产能指标交易后，有煤矿企业主动来问我们，下一次产能指标公开交易什么时候开始。”甄军民说。

    2017年，河北省退出煤矿32处、退出产能1125万吨，分别是国家考核目标的291%、149%。

    2017年6月以来，河北省已陆续组织完成了3批次，合计70处煤矿、1458.1万吨产能指标交易，筹集资金26.2亿元，有效缓解了去产能企业职工安置、债务处置等资金严重不足矛盾。截至目前，河北省2016年、2017年退出的煤矿产能指标已交易完毕，安排在2018年退出的4处煤矿、产能311万吨也已提前进行了转让交易。

    问题——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河北省在探索煤炭产能指标公开竞价交易时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主要有两大问题。

    一是法院对交易资金司法扣押执行问题。产能指标交易完成后，部分市县法院向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发送协助执行通知书，要求扣留、提取产能置换指标交易价款用于执行，数额约1.56亿元。这使得河北环境能源交易所不能向产能指标卖出企业拨付资金，进而影响了产能指标转让合同执行、煤矿企业开具增值税票据以及井筒填埋关闭和职工安置工作的正常开展。

    河北省发改委紧急向河北省政府报告，请求协调省高院解决此事。河北省高院接到省政府批示后，召开视频会议，对相关市县法院提出要求，进一步明确按照河北省高院2016年12月27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诉讼、执行中有关奖补资金问题的通知》执行，化解了司法执行制约问题。

    在国家发改委推动下，2017年7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印发《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工业企业结构调整奖补资金不宜采取财产保全措施和执行措施的通知》，河北省高院关于奖补资金司法扣押的意见被最高人民法院采纳，成为全国性政策。

    二是交易资金征缴所得税问题。产能指标交易完成后，税务部门提出，要按“年初预缴、汇总清算”原则，对产能置换指标交易收益征缴25%所得税。按交易均价181万元/万吨计算，煤矿企业的税后收益将减至不足124万元/万吨。企业产生较大抵触情绪，部分企业因此增值税发票不能如期开具、合同违约、动摇退出决心。

    同时，部分煤矿企业长期停工停建，企业账目不健全。基层税务部门要求增值税和所得税捆绑办理，全部缴清后才能开具增值税发票。而产能指标交易是个新事物，涉税政策不明确，基层税务部门征缴所得税难以掌握。

    对此，河北省发改委向河北省政府报告，河北省政府已责成相关部门提出解决办法。据了解，河北省税务部门已拿出初步意见，待河北省政府审定后执行。

    有相关人士建议，去产能指标交易的价款是国家去产能奖补资金的替代，“可适当征收增值税，不应收所得税”。